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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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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以後,他就變了一個人,而且總是處處躲著她,再不與她同床,更甚至的,竟然經常消失不在府中。

轉眼,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瓣影零落如雨,星星點點,那曾醉臥桃花林裏的纖白身影,卻再也尋不著了。

那麽這一次,換她,醉臥樹下,人事不知。

夕荷搖醒她的時候,宋熹微微微睜了眼,但眼前卻是一片水綠色的迷蒙,那是張俏生生的臉,宋熹微突然笑得淚都出來了,“長恭,長恭……你怎麽突然變醜了?”

若平心論起來,夕荷的容貌或在宋熹微之上,但是比之高長恭,那還是差了一大截。但聽了這話,夕荷卻並不惱,因為事實是的,她只是覺得有些心疼,“娘娘這是喝了多少酒啊,怎麽會連我都認錯?”

彼時的宋熹微,只覺得頭昏昏漲漲的,見誰都沒力氣,聽了夕荷的話,登時懶懶地一笑,不再置理。

回屋喝了醒酒湯,心情犯懶地轉過幾道縵回朱廊,卻陡然聽見一聲嬌軟的女子聲音:“郡王……快點嘛……恩……”一聲一聲,嬌軟如夜鶯啼囀,蕩著靡亂的顫音。

宋熹微陡然全身一震,她本來提著的步子卻是怎麽都邁不出去了,像是被人使了定身咒一般,她就這麽釘在了地上,微一扭頭,正要說服自己不是這樣,不是這樣,可是隔著雕花的窗欞,隔著散下的軟帳,她還是能清楚地聽見那雜著粗喘卻仍然充滿極致魅惑的濁音:“恩……快了,很快……”

叫她如何相信,他對她的冷落,是因為他有了新人?曾經的高長恭,以生死為度外,只為將她畫地為牢圈在身側。她們亦是幾多輾轉方得如今這片刻相守,這要宋熹微怎麽相信,這段感情的最後,是他毫不留情的背叛?

一時之間,宋熹微只覺得自己擡起的小腿在微微地痙攣。

屋內男女合歡的聲音如此刺耳,突然間,她拔足飛奔了起來!

重新穿回北鬥蛇行的游廊,她沖進了醉酒的花林中。“啊——”清嘯聲起,雜著痛苦、哀怨、不甘,憤怒!

這世間,有誰可以模仿他的面容,有誰可以模仿他的聲音?誰又模仿得來?

忽然雙膝一軟,她就這麽直直地跪在了春紅覆蓋的軟泥中,膝蓋上的軟料有花水滲入,浸得她小腿發寒,可是心中的寒意,卻更深更多,深陷泥土裏的纖手在慢慢地顫抖著握緊。

花開不見葉,花落不記年。

晨曦的初光透過曼攏細垂的枝葉罅隙露下來,□□漸漸摻了暖意。從頭冷到腳的宋熹微不知道跪了多久,就聽見身後一道清越如珠玉相擊的聲音:“怎麽在這兒?”

沒有過來扶起她,是他最大的轉變,宋熹微一時心冷如冰,她漠漠然地揚起了眼睛,“郡王,你不是正在屋中和新人翻雲覆雨麽?”

說罷,她就這麽恨恨地扭過了頭去。

實在不想再看見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以為他心虛不敢言了,高長恭突然輕笑了聲,語氣裏含著森冷的諷刺:“呵呵,你不過是本王的王妃而已,有什麽資格對本王的行事加以置喙?”

這諷刺太清晰太明顯太傷人,以至於不相信他會突然不愛自己背叛自己的宋熹微也不禁陷入了仇視的邊緣,有時候她真希望自己面對高長恭的時候,能失些理智,如果真能這樣,她現在也就不至於那麽痛苦了。

“高長恭,給我一個理由!”她不回頭,就這麽跪在地上,以背影對著他,冷然地問道。

高長恭哈哈一笑,“問本王要理由,你未免太可笑了!似你這等不解風情的女子,本王還真是膩煩。”

膩煩,他說他已經膩煩了。

如何能相信?可是他說:“本王當年喜歡你,是為著你的清冷,只覺得你對本王的態度很冷,想要征服你罷了。當你坦誠心悅於我的時候,我就已經膩了煩了,否則,也不會留你在洛陽城三年不回去找你。”

難道,竟是如此麽?他從來沒有向她解釋過那三年不歸的原因……他不是顧及著高湛對她的仇視,而是他膩煩了?

三年隔閡是永世隔在宋熹微心底的一根刺,她從來不敢問他到底為什麽三年不肯相見,竟連信也不肯留一封。

宋熹微突然心冷地閉了眼,“可是你,到底還是趕回來洛陽救我了。”

“救你?”他的嘴角冷冷一撇,又突然笑道,“本王心在家國,豈是為著救你?若不是因為你在洛陽守城三年立下功勳,承認你是王妃能夠替本王大增顏面,本王也不會再將你接回鄴城。”

“高長恭!”不管這話是真是假,宋熹微終究還是心冷了,憤恨了,終於開始仇視了。

她憤憤然正欲起身,可是因為跪了太久,兩腿氣力不濟有些打飄,她一下子又跪坐了下去,就在她跌下去的那一瞬間,他的右腳忽然急匆匆地向前邁了一小步,可是轉眼又不著痕跡地收回。她沒有看見。

宋熹微掙紮著起身,對著他冷漠清俊的眉眼,臉上綻開嫣然笑靨,但兩行清淚終是沒騙過自己的心,不絕地下流,她後退兩步,靠住了一顆桃樹的主幹,“高長恭,你騙我愛你,騙我離不開你,只是為著你心中的那一絲霸道的占有欲?只是為了你那虛無縹緲的名聲?”

可是她明明記得,床笫歡好之際,他情迷的低訴:“大齊郡王也好,絕世戰神也罷,我最想掛在身上的名頭,是宋熹微的夫君。”

一眨眼,就這樣,什麽都變了?

果然男人與你情好歡愛時,說的話都不可信?

春光是明媚而溫暖的,春風是和煦而輕柔的,可是這一刻,宋熹微的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冷如寒鐵。這也是第一次,面對著這個熟悉而陌生的高長恭,她生出了恐懼。

後幾日,他仍然夜夜笙歌歡樂,聽人說,他還收受了不少的賄賂,高緯賞了他眾多的美人沒處安置,他挑了一個留於家中放著。

他在放浪形骸,而她,終於生了退避和離意。

夜間的露水之氣很重,宋熹微睡不著,披著件外袍便向屋外走去,只是迎著粼粼的湖水波光,她一時也移不開腳了。

水影中水草搖曳,清淩淩一片。映著明亮的月色,依稀可辨水中晃蕩的人影,宋熹微低聲嘆息了一句,想著夕荷已經睡了,便默默地在水邊佇立,發起呆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一聲渺遠的長嘆,她心下一驚,尚未回神,便見水中赫然又出現了一個人影。

宋熹微驚疑地一回頭,正見宇文邕廣袂招搖地佇立自己身側,剛才那聲長嘆,便是他發出來的,宋熹微大驚,上下打量著眼前之人,“怎麽會,你竟是……宇文邕,你怎麽會在這裏?”

宇文邕眉睫微挑,笑言:“怎麽,看到朕在這裏,你很意外?”

帝王之術,重在藏心,總要心思難測方得令人驚,令人惶,令人懼。而這一點,宇文邕尚未修得爐火純青的地步,因而宋熹微一眼便瞧出來,宇文邕這笑聲裏藏著隱秘難言而又覺得痛心的心事。

可是她剛搬來這裏便遇見了宇文邕,而這一切若不是巧合,那也太奇怪了!

看出她的心事,宇文邕勾著唇角,註目粼粼的湖水,沈聲回道:“朕來齊國很久了,聽聞高長恭薄待你,本欲找他理論,但你向來對他死心塌地,朕便是要過問也沒什麽立場,因而作罷,如今你被遣回來這裏甚好,阿璃,”他突然伸手,攀住宋熹微的兩肩,她心弦一動,卻聽他道,“隨朕回周國吧。”

毫無意外看見她驚異的眼神,宇文邕軟著聲音又道:“高長恭非你良人,他已經負了你了,你何不回頭呢?朕一直在等你。”

宋熹微默然半晌,忽然將他的兩手聳落,她側過身說道:“可我記得,皇上的後宮裏有一位突厥公主了,皇上很喜愛她。”

她不過是為自己的拒絕找了個完美的臺階,他清了清聲音道:“阿璃,這些年,我從未有一刻忘記過你,得了扶笛,我不敢再想其他,你跟我回國,我認你為妹,如何?”

本已驚訝萬分的宋熹微在聽完這段話以後,突然陷入了漫長的沈默。

微風暗渡,碧水揚波。

宇文邕正凝神等著她的回答,可是卻聽說:“宇文邕,曾經我……差一點就為你動心了,可惜……是你將我推給了高長恭,是你讓我愛上了高長恭,從來都是你有得選,而我,沒得選擇。”

宋熹微仰望著浩瀚無垠的星空,任清風吹幹眼中的澀意,可卻仍然忍不住悲從中來。她原以為,自己可以因為記憶與對天下大事的掌控,做一個冷靜從容的旁觀者,可看著這些人的人生軌跡,有時竟也覺得自己像個提線木偶般。原來,命盤一旦開了,就只能義無反顧地下註,沒有第二選擇。

良久以後,宋熹微突然淡淡道:“宇文邕,帶我走吧。”真的很累了,身累,心更累。

宇文邕訝異的眼光裏滑過一絲覆雜的神色,說不出是欣喜,還是痛楚。眸色深沈,覆雜難辨。

見許久沒有答話,宋熹微不由微微扭過頭來,卻聽到擲地有聲的一個字:“好。”

宋熹微見高長恭的日子越來越少了,他日日流連笙歌之中,終於,心灰意冷的宋熹微被他遣去如今荒草萋萋的故居幽篁館。

“如今你呆在這裏已經不合適了,這裏,總是要換一個新的女主人。”他聲線清冷,別著頭說道。

便是這樣決絕而冷然,宋熹微素來要強,終於回道:“不牢郡王驅逐,我也早在這裏住不慣了。”

她一扭頭,走得決然,如同當年一般,連回眸都不曾,高長恭知道,她素來對自己心狠,永遠不會回頭。所以,他放任自己的淚淌下,也放任唇畔的那縷血色沁出……

“娘娘,你且寬心吧,何必整日愁眉不展的?日子終還是要過的,總不能為了這點男女情愛傷了自己的身子。”夕荷攙著宋熹微往裏屋走去,一面走一面規勸道。

宋熹微雖然沒說什麽,心中卻冷笑著,到底高長恭才是她的主子,她的郡王,便是負心薄幸了,她們也不會說他半個不是,而當年她要離去之時,她和晨露那嫌怨的眼神,卻讓她刻骨難忘。終究是人為其主而已。

“夕荷,當年漢家李夫人曾言‘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你說,放在我身上,是不是也是這個理?”

夕荷一楞,可是他擡眼去看宋熹微時,卻對上了一片嫣然笑意,夕荷心中酸澀,卻終究是隱忍著答道:“王妃你到底不必如此的,郡王若看重容色,早將天下女子都攬進懷中了。”

宋熹微輕輕一哂,“是啊,他說他對我,就是那麽一時的占有之心作祟罷了,不曾真心。我之於他,又有什麽‘色’可言呢?”

夕荷想大聲說不是這樣的,想為蘭陵王辯駁,可是對著宋熹微此刻這蒼涼孤冷的眼神,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郡王要的,就是這樣的眼神吧?讓她仿徨,再讓她對情絕望,最後是,兩兩相忘。

可是夕荷知道,郡王這輩子是忘不了宋熹微了的,便是死也忘不掉了。

那日夜裏,她一聲答應,宇文邕淡淡地笑著,算是圓了少年時的一個夢。物是人非,終究苦澀,他啞著嗓子道:“不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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